作家齊邦媛 巨流河滾滾沖刷家國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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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作家齊邦媛 巨流河滾滾沖刷家國悲情

2009/10/11 亞洲周刊 【文╱張殿文 】

  齊邦媛自傳《巨流河》描述本身家族從東北到台灣的顛沛流離,反映兩代中國人的苦難。對於中國人因為無知而被日本人欺負,她深感憤怒。她也不能接受毫無經驗的張學良繼承東北,以及蔣介石派蔣經國到俄國談判。


  小說家白先勇形容《巨流河》作者、前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齊邦媛:「她一生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真!」並且強調她在中國近半世紀動亂中是「守護文學的天使」。誰又會想到這名「天使」在她八十五歲的高齡在台塑養生村裏耗費四年時間、一舉完成史詩場景的自傳,來見證中國近代史、闡釋悲憫的深度?

  巨流河位於齊邦媛的東北家鄉。掩卷這二十五萬字的讀者,恐怕都不免一聲長吁,如果當時「新軍領袖」郭松齡將軍跨過巨流河將張作霖拉下台來,全力改革東北三省,不致讓東北成為日本和俄國的俎上肉,二戰後東北也不致於快速易幟、整個「建國大業」將重新改寫……,而如果讀者也認同一個國家真正的富強,不在於窮兵黷武、不在於人口眾多,而在於國民素質、在於教育生生不息,更會景仰齊邦媛的父親齊世英如何創辦東北中山中學,並且護送全校師生從東北到西南一路流離,而本書最可觀,也是最可貴之處,就是作者從「受教育」及「教育者」身份,見證了一九四九前後中國往前五十年、往後六十年的中華民國的發展和理想,這些理想不因台灣海峽而阻斷,經由齊邦媛的「巨流河」,整個歷史更生生不息、更有力量,也不枉「文學天使」退休後的力量,遠離親愛的孫兒和學生,伏案完成巨著,齊邦媛說,專心一志下筆總要犧牲一些生活中溫暖舒適的習慣,以下是專訪內容:

Q:你畢生投入英美文學教育,把台灣小說翻譯給全世界,一向給人溫和的形象,許多人都很難想像這樣一部充滿了歷史能量的鉅著會出自你的手中?

A:中國人因為無知,而被日本人欺負,憤怒其實一直在我心裏,和從事教育工作無關,所以很多身邊的人不一定了解,就像荷馬史詩《伊里亞得》(Iliad)的第一句「I sing the rage of a man」,我不但憤怒,而且是很大的憤怒!因為我真的在場,至今仍想不通日本島國軍人可以跑到中國來搞得千千萬萬人家破人亡、而俄國人又在日本投降前一星期宣布參戰,就可以分配整個東北資源,我更想不通八年抗日,國民政府至少死了兩百位將軍,共產黨才死了兩位,結果共產黨宣稱抗日是他們的功勞,我更不能接受的是,張學良二十歲時在沒有經驗、沒有訓練的情況之下繼承了東北,決定了東北人民的命運,這本來就是件荒謬的事,張學良發動了「西安事變」竟然還被有些人視為英雄?而受了蔣經國自以為是俄國通的影響,其父蔣介石派出了不了解東北的人去和俄國商討東北的前途,就這樣輕易的決定了東北人的命運,那些曾為東北而死的數十萬軍民何等令人悲憫。

Q:所以你是靠悲憤完成了這部作品?

A:我會用這四年時間寫完二十五萬字,別說我的學生想不到、我的朋友想不到,恐怕連我去世的父親都想不到,這件事就算要做,他們會想應該是我哥哥(齊振一)來完成,誠如書上所載我的哥哥是中央社最早隨軍記者,後來又擔任《大華晚報》總編輯,一直到《大華晚報》報道宋美齡出國,他被當時警總約談,到底是哪一位記者透露的蔣夫人行蹤,我的哥哥堅持不說出記者姓名,最後被開除了,不過我們認為真正的原因,還是父親在一九五四年被國民黨開除黨籍有關。唉,我們家全都是當權者眼中「太不馴服」的人吧!

Q:不過這部二十五萬字的自傳式作品,震撼的是台灣的讀者?

A:寫作過程之中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渲染,不要抒懷,盡量讓歷史和事實說話,所以我很高興台大教授陳芳明說,這是一部用簡單句、肯定句完成的作品,其實完整版是三十多萬字,但是考量現在讀者一時接受不了,所以控制在二十五萬字,像許多讀者問我,為什麼張大飛的父親瀋陽警察局長被日本人用「油漆」燒死,而不是用汽油?我才另外解釋,汽油幾秒鐘就可以把人燒死。但是日本人希望用「油漆」可以慢慢把人燒死,另外有些值得回味的故事,你知道一面逃難一面如何教書?有一位化學老師就直接把公式用粉筆寫在他的黑色大衣背後,讓學生一面看著他背影一面記誦,晚上把大衣上的公式擦掉,再記另外一個,白天讓學生記誦,有太多這種小故事,但我書上都寫不下了!

Q:你對歷史的憤怒,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六十年前夕出版,是否有和強權對抗的企圖?

A:我不是趕熱鬧的人,更不怕歷史被強權者所詮釋,因為在一個大的文化之中,總是會有人慢慢開始真誠的面對歷史。上一個月《時代》雜誌還特別刊登了一篇文章,回顧了雅爾達(Yalta)密約中「滿州國」的處境,只是列強談判的籌碼,中國本來就不在場,卻被別人決定了命運,誠如歷史學家Jay Taylor的「The Generalissimo」書中就一再引用資料,說明了蔣介石在和中共談判的過程中,不只一次有放棄東北的準備,東北人也無法決定的自己的命運,我想探討原因,中國和東北,為什麼終於無法守在家門口,保護自己的人民、決定自己的命運?這也是為什麼我的父親從德國海德堡大學歸來,決定投入教育,因為唯有教育,才能提升人民的素質,不會被軍閥和列強把我們的東北子弟兵一批一批送上戰場!

Q:其他描寫橫跨一九四九前後的一些作者,都前往史丹佛大學參閱蔣介石日記做為重要參考,你為什麼沒去?

A:蔣介石的份量在我這本書中並不重要,而且他的一些政策其實蠻清楚的。

Q:你書中描寫的南開中學相當生動,張伯苓校長的愛國教育相當成功,這也是近代史上文學作品少見的題材?

A:你要知道,當時中國空軍飛行員有一半來自東北,三分之一來自廣東,為什麼?就是因為這些地方更快接觸外在世界,了解國家處境被欺負成什麼樣子,只要人民知識夠、自覺夠,自然就有更強的愛國意識,當時國民黨其實也是相當重視教育,否則不會把這麼多糧餉資源和交通資源分給學生,保護學生到大後方,這也是孫中山先生用教育來報國的理念。

Q:不過最後國民黨還是在接下來的內戰失敗了,歷史只好讓給勝利者詮釋,你個人覺得在台灣的「失敗者」應該如何看待這些歷史?

A:首先,我並不同意所謂「失敗者」的說法,像我父親、像郭松齡將軍、像無數願意為國犧牲的人,他們知道死亡、危險都在眼前,但是他們也都清楚自己的理念為何,以他們的條件,要在日本人、在張作霖、在共產黨下面做官太容易了,但是他們選擇了自己的理念,郭松齡和他燕京大學畢業的妻子,死後被張作霖在廣場上曝屍三日,但是沒有影響我父親改革的決心,我認為他們是真正「悲劇英雄」,他們如果不是英雄,那大家都去賺錢就好了!因為世界上有許多不同價值成功的人。

Q:據我所知,這本書已被製片人注意,被認為是中國版《飄》的絕佳題材,如果被改編成電影,你有什麼看法?

A:我希望自己有生之年都不要看到電影的誕生。商業化不是我的目的,我也還沒有細想這個問題,但純文學作品都很怕電影的刻板處理,讓人物的「純真」簡單化了,這對理想的「純真」是一種褻瀆。郭松齡將軍死時四十二歲,他的夫人三十八歲,那些飛虎隊的飛行員如張大飛,二十六歲就殉國了,他們根本連自己失去了什麼都不知道。我父親一生在家鄉的時間只有三年,一生隨著北伐、抗日、內戰,最後到了台灣,最後被蔣介石開除,我不知道電影會如何表達這種純真的內涵,我只怕任何具體化的表現會褻瀆了難以言說的、生死投入理想的純真!

齊邦媛小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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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生,遼寧鐵嶺人。祖父母是漢滿結合、外祖父母為漢蒙聯姻。父齊世英曾留學日本和德國,回國後當選立法委員,赴台後1954年在立法院反對台電漲價,遭國民黨以反對黨中央政策的理由開除黨籍,後長期支持和參與黨外運動,參與籌組中國民主黨。

齊邦媛1943年考入當時遷校四川樂山的武漢大學哲學系,一年後轉入外文系。1947年赴台,任台灣大學外文系助教。1953至1958年在台中一中教英文。1956年到美國進修,回台後任教中興、靜宜大學。1968年到印地安納大學研究。1969年出任中興大學新成立之外文系主任。1970年開始在台大外文系任教,1988年自台大外文系退休,次年台大頒贈名譽教授位。她長期引介西方文學到台灣,並將台灣代表性文學作品英譯推介至西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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